“你喜欢谁?只管告诉朕。”
皇帝的嗓音威严中带着慈祥,从上方徐缓而又真切地传下来。
沈药神情恍惚,这是......重生了?
她很快意识到,自己回到了十七岁。
这一日宫中家宴,皇帝邀她入宫,金口玉言,要为她指婚。
沈药张了张口,顿时心绪复杂,眼眶一阵酸涩。
“你不必紧张。”
见她没有说话,皇帝的声音更加缓和了些,“沈家世代从军,你的父兄叔伯都为了我盛朝战死沙场,如今,沈家只留下你这一个女儿。你的亲事,朕一定为你做主。无论你想嫁谁,朕都一定应允。”
即便历经两世,想到将军府,沈药依旧痛苦难忍。
大盛建朝不足百年,根基不稳,内忧外患。
去年,北境铁骑犯边,沈家奉命北上御敌。
出征那日,父亲叔伯、各位兄长们意气风发地与沈药道别,叽叽喳喳,说个没完,那时沈药还觉得好烦。
展开剩余92%再回来时,沈药只见到一具又一具尸身,用残破的披风袍子裹着,安静地躺在棺椁里。
婶娘嫂嫂们回娘家的回娘家,改嫁的改嫁,母亲整日忧思,在今年年初病逝。
偌大的将军府,的确只剩下了沈药一个。
皇帝安排这场晚宴,名义上是家宴,实际上,是要为沈药定下婚事,也算是告慰沈家先烈。
右侧有女子戏谑笑道:“父皇何必多此一问?谁都知道,沈姑娘喜欢太子哥哥,而且还喜欢得无法自拔呢!”
说话的是宫中备受宠爱的五公主,封号安宜。
上辈子,五公主也说了这一番话。
那时沈药脸颊微红,垂下了脑袋。
皇帝看在眼中,大手一挥,朗声笑道:“那便由朕做主,挑个好日子,你与景初成婚吧!”
沈药欢欢喜喜地筹备婚事,喜袍都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,她听说,这样今后夫妻生活定会顺顺遂遂。
可是新婚之夜,谢景初却拒绝与沈药圆房。
他不许沈药上床,让她在床前冰冷的地面蜷缩过了一夜。
因为没有夫妻之实,沈药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,帝后从一开始的同情,到最后的失望。
东宫上下见风使舵,也就不把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。
沈药在东宫受尽折辱。
那天,她偶然听到谢景初与好友对话。
他们说到了沈药,原来她在东宫受的那些欺负和委屈,谢景初全都知道。
他只是不在意,或者说,这一切都是他纵容的。
沈药清清楚楚地听见,谢景初语气冷漠嘲讽:“强嫁给我,这是她罪有应得。”
好友同情问道:“沈姑娘生得好,又喜欢你,难道你真的对她没有任何好感吗?”
谢景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情:“她只让我觉得恶心。”
沈药如坠冰窖。
强嫁......她哪有强嫁?
这是他父皇的意思,他不愿意,为何不向他父皇明说,反而来惩罚她?
这一场荒唐的婚事,皇帝博得了善待烈士家属的美名,太子讨了父皇的欢心,只有沈药,成为了一切的牺牲品。
她做错了什么,落得这样的下场?
她难过到想要呕吐,却什么都吐不出来。
眼眶酸涩胀痛,可是一滴眼泪也流不出。
她麻木地找到谢景初,跪在地上,提出了和离。
往常对她冷若冰霜的谢景初,不知为何突然生了气,抄起手边的白瓷杯子猛地砸过来。
沈药不躲也不闪,被杯子砸中了额角,血流如注。
谢景初似乎愣了一下,第一反应想要起身靠近,最终却只是坐在那儿,微微切齿,“你没必要装可怜。”
他不同意和离,甚至接连几日,一句话不肯和沈药说。
后来,不知道发生什么,谢景初点了头。
和离前夕,沈药环视房中,突然意识到她对这个地方居然没有留恋,也没什么需要带走的东西。
看向铜镜,沈药恍如隔世,她十七岁嫁进东宫,只不过四年时间,竟被折磨得形销骨立,苍白憔悴。
所幸,她即将离开这儿......
沈药昏昏睡去,莫名地,竟又回到了十七岁这一年。
或许是老天也怜惜她吧?
“哦?喜欢景初?”皇帝若有所思地望了过来。
“是啊,沈姑娘可喜欢太子哥哥了!”
五公主笑容戏谑,“沈姑娘经常给太子哥哥送各种糕点,都是她亲手做的,有一次她还不小心伤了手,一直说没事、不疼。不过嘛,那些糕点基本上都被我吃啦。”
她狡黠一笑,接着又道:“还有,前段时日太子哥哥丢了最喜欢的那只香囊,心情一直不好,沈姑娘还特意来问我,太子哥哥喜欢什么花纹图案,想要亲手为太子哥哥做一只香囊呢!”
随着五公主的讲述,谢景初皱起了眉头,他显然并不愿与沈药有什么牵扯,这些事情对于他而言只是负担罢了。
满堂宾客的视线则是纷纷落到了沈药的身上,或是好奇,或是戏谑。
人人都在等着听一件趣事,或是看一个笑话。
众目睽睽之下,沈药本是该觉得尴尬羞耻的,但因为上一世的遭遇,她又觉得习以为常,没什么大不了。
皇帝笑道:“原来你这样喜欢太子。不过想来也是,你从小跟着景初一起长大,必定是两情相悦的。若是如此,那便由朕做主......”
眼看着皇帝即将许下二人的婚约,沈药深吸口气,打断了他:“回陛下。”
“嗯?”皇帝看向她。
沈药眼眶微红,收敛心神,这一次,再也看向坐在尊位上的谢景初。
而是重重俯身,当着文武百官、天潢贵胄的面,额头叩在坚硬的地面,声音极为坚定,“臣女确实与太子殿下一同长大,但臣女敬重殿下,从未对殿下有过半点逾越的心思。”
此言一出,殿内有一瞬的寂静。
她没看见,座上谢景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几分。
皇帝半信半疑:“此话当真吗?”
沈药知道,今日皇帝是铁了心要将她嫁出去。
若是她不说出一个人来,皇帝是不会罢休的。
因此,沈药并未直起身,依旧俯首在地,虔诚道:“臣女心悦靖王已久,若是可以嫁给靖王为妻,臣女此生便再无遗憾了。”
金殿之内,一片哗然。
“靖王?”
“她竟然想要嫁给靖王......”
“嫁给太子多好啊,她怎么偏偏选了靖王?”
“难道她不知道靖王出了事?”
沈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,皇帝也好心劝她:“这只怕是委屈了你,朕还是从其他宗亲中为你挑一个合适的夫婿吧。”
可是沈药格外坚定:“臣女感念陛下怜惜之意,可是臣女早已在佛前发了愿,今生今世,非靖王不可。还望陛下成全。”
她将脑袋重重磕在地面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。
靖王谢渊是皇帝同父同母的弟弟,在族中排行第九。
当初皇帝还只是个皇子,与诸多兄弟争抢储君之位,谢渊坚定地站在皇帝身边,屡次救皇帝于水火之中,一力扶持他坐上了皇位,后来东征西讨,平定动乱,扩张版图,立下赫赫战功。
年前,谢渊在西北作战,却突发昏迷,如今仍然躺在王府中,没有醒来的迹象。
大夫去看过,说或许一辈子就这样了。
这些,沈药全都知道。
她还知道,上辈子,出嫁后的第三年,谢渊醒了过来。
那年沈药的日子很不好过,她始终没有身孕,皇后为谢景初娶了侧妃。
比起沈药,侧妃更得谢景初的宠爱,东宫上下也都很敬重她。
谢渊醒来后,谢景初带着沈药和侧妃一起去靖王府看望叔叔。
回去时,侧妃故意设计,不等沈药,便驾着马车扬长而去。
沈药不认得回去的路,希望其他人可以捎带着她回东宫,可是谢氏皇族都知道太子厌烦她,不愿得罪太子,因此没有一个人帮忙。
沈药几乎绝望的时候,身后传来虚弱却又悦耳的男子嗓音:“马车安排好了,过来吧。”
沈药难以置信地转身望去。
谢渊一身宽大玄色衣袍,坐在轮椅上,俊美面容苍白瘦削,见到她的表情,微微地笑了一下,“要不侄媳妇留在靖王府一起吃个晚饭?”
“不......”
沈药想要否认,可一开口,泪水竟然不受控制地落了满腮。
她怎么也想不明白,为什么都欺负她呢?她究竟做了什么错事?她只是再也没有人撑腰而已,可她的家人,都是为了国家万民而牺牲的啊。
那些在心底积了很久的委屈,在谢渊跟前溃不成军。
谢渊似乎叹了口气,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她。
沈药哭了多久,他就在一旁陪了她多久。
那次之后,沈药再也没见过谢渊。
可是这件事,她记了很久。
上方的皇帝蹙眉不语,还是一旁皇后柔声笑道:“既然沈家小女一心一意要嫁给九叔,还是成全了她的真心吧。”
皇帝看了看皇后,又看向面前地上长跪不起的沈药,终究还是答允下来,“罢了。”
他拧着眉,道:“你家中只剩下了你一个,靖王也是昏迷不醒,你们二人的婚事,便由宫中一力操办。”
沈药再度叩首,“多谢陛下恩典。”
她不愿再嫁给谢景初重蹈覆辙,谢渊是最好的人选。
一来,这两年谢渊昏迷不醒,沈药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为自己谋一条出路。
二来,上辈子,谢渊虽说最终醒来了,但是因为府上人照看不周,他的双腿彻底残废,下半辈子只能在轮椅上度过。
谢渊曾经给了沈药难得的善意,她也便愿意在他落魄的时候予以照看,至少,让他可以再度站起来。
等谢渊醒后,沈药便与他商议和离。
想来,他也并不想娶她的。
谢渊尚未昏迷、父兄尚未战死之前,沈药听他们说起过,谢渊应当是有一个心上人,只是没人知道那是谁。
另一边。
谢景初端坐桌前,盯着不远处的沈药磕头、请愿,说嫁给靖王。
不知为何,他的内心一阵莫名的烦躁。
“嫁给九叔,沈药真的笨死了......”
五公主嘟哝出声。
谢景初拧起了眉头。
五公主隐隐期待,“太子哥哥,你信不信,要不了几天,沈药肯定就后悔死了!”
谢景初冷冷扯了一下嘴角,“与我无关。”
宫宴过后,沈药回到了将军府。
回到阔别已久的院落与闺房,她倒头就睡。
不必再嫁给谢景初,终于回了家,沈药内心平静,接连睡了好几个安稳觉,精神养得很足。
没过几日,中宫皇后身边的项嬷嬷来了将军府,和声和气地对沈药道:“陛下将沈姑娘的婚事交给了皇后娘娘操办,皇后娘娘这几日一直在精心筹备,今日要选婚期,娘娘特邀姑娘入宫一同挑选。”
沈药不太想进宫,“婚期这事,我不太懂,皇后娘娘做主选一个吉日便是了,我都可以的。”
项嬷嬷笑道:“纵然是民间请期,男方选定了日子,也得征求女方的同意呢。沈姑娘,您还是去一趟吧,皇后娘娘也说好久没见你了,想和你说些体己话。”
沈药和皇后能有什么体己话?
无论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,皇后从来都不喜欢她。
可是嬷嬷言辞恳切,沈药拒绝不了。
入宫时正当迟暮,沈药跟着去往中宫主殿长秋殿。
夕阳余晖实在美丽,沈药垂眸,瞧着脚下余晖铺开的一地灿金色。
“见过太子殿下。”
突然,沈药听到了项嬷嬷恭敬问安的嗓音。
她怔愣中抬起头,谢景初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庞猝不及防映入了眼帘。
他身量高大,正一言不发地看过来,眉心下压,眸中带着冰冷的审视。
这种注视令沈药感到窒息,很快又低下了头,姿态疏离地福了福身,“太子殿下。”
谢景初不悦地蹙眉。
他知道,沈药喜欢他。
所以,沈药打听到了谢景初每天来中宫给母后请安的时辰,每每亲手做了糕点,掐着时辰到来,看似是偶遇,实际上,只是为了把糕点送到他的手上。
实际上,谢景初根本看都不看那些点心,不是扔了,就是赏赐给底下的人。
不过,今日沈药手上没有提食盒。
看来,她是为了来见他一面。
那天宫中家宴,信誓旦旦说不喜欢他,现在只怕是后悔了吧?
还故意伪装出这样疏离的模样......
谢景初啧了一声,道:“沈药,你这样,有意思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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